□张燕花

“人面不知何处去，桃花依旧笑春风。”每当春日繁花染枝，那个叫“桃花源”的小村落，便从记忆深处悠悠漫来，带着外婆的温度，带着童年的馥郁芬芳。

孩提时，父母将我托付给外婆。外婆家的村子依山傍水，暖风裹挟着若有似无的海腥气，漫过石墙旧瓦。那方大大的花园，是童年最鲜活的底色：高大桃树遮天蔽日，水仙、风信子、百合、月季挨挨挤挤，菜园里蔬果泛着生机，漫山香草把风都染得清甜。蝴蝶翩跹如会飞的花，蜜蜂“嗡嗡”穿梭，把春光酿得更稠。外婆特意辟出的阁楼，成了我三年童年的栖息之所，推开窗，便是簌簌落英与温柔暮色。

刚搬过去，正值桃花盛开的季节。花瓣随风飘舞，在空中打着旋，悠悠扬扬铺满地面，泛起淡淡桃粉涟漪。懵懂如我，看那阁楼，是宫崎骏动画里公主的城堡，是爱丽丝误闯的奇幻仙境，每一块木板都藏着童话。

外婆送我粉红书包那日，火烈鸟刺绣在阳光下发亮。我像只骄傲的孔雀，在小伙伴面前“开屏”炫耀。“看，我外婆买的！”孩童的喧闹引来了伙伴们对“外婆”的好奇，于是阁楼成了欢乐据点。伙伴们的笑声撞碎沉闷，外婆原本微蹙的眉，渐渐漾开笑意——她守着的寂静桃花源，因我和伙伴们，漫起人间烟火的暖。

多雨的日子，山路泥泞难行，却总有个撑油纸伞的身影，在烟雨中踟蹰而来。年近古稀的外婆，白发沾着雨丝，给我送伞时，皱纹里盛着的担忧与疼爱，让空气都漫着甜。那股暖流，至今仍在心底流淌，熨帖着岁月的凉。

周末时，百无聊赖的我会望着窗外发呆。外婆可不，只见她搭起了画架，调好了颜料，端坐的身影，像幅无声的画。外婆喜欢画桃花源，桃花源中有一个陪伴着她的小小孩。“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，你装饰了别人的梦”，彼时不懂深意，如今懂了：外婆的画里，藏着她对陪伴的珍视，而我在她的守护里，长成了被偏爱的小孩。

岁月不居，时节如流，三年忽焉而至。爸爸妈妈把我从阁楼里接出来，回到省城一起生活……桃红又见一年春。桃花盛开，散发出阵阵清芬，我仿佛又回到了三岁那年玫瑰梦般的春天，扑向了铺满桃花瓣的泥土里，享受着孩提最后的美好时光！

那方桃花源，是外婆用爱筑的港湾。长大后风雨袭来，累了、委屈了，只要想起阁楼的月光、外婆的油纸伞、画架前的剪影，心便有了归处。那些与外婆相守的朝暮，是生命最珍贵的底色，任岁月冲刷，愈发鲜亮。

昨夜又梦桃花源：桃花林里，外婆嘴角轻扬，将我揽入温暖臂弯。“乖乖，有你真好……”梦话溢出唇时，枕边泪，已悄悄湿了月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