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纸上的活跃
【发布日期:2024-02-28】 【来源:本站】 【阅读:次】

□杨健民

 

 

有个文史类杂志向我约稿,我有点茫然。这是文史研究馆主办的刊物,集中了一批馆员,其中不少是我年长的朋友。该写写谁呢?我想起了两个人:曾贤谋和陈章汉。

他们都是文史研究馆馆员,一画一书,皆属于纸上的活跃。

认识曾贤谋,足足有三十多年了。那年省画院落成,在落成典礼举行的画展上,他送我一册《贤谋画集》。从此以后,我不时去画院里他的画室看他作画。我的专业是文学研究,绘画的修养十分薄弱。看到贤谋的画册,那些大开大合、水墨酣畅的花鸟画立刻打动了我。

每一次见到贤谋,我们俩都会聊那么两三个小时。说实在的,我的那些关于绘画的思想引擎,大多是被他给激发出来的。那个时候,我充分理解了“默契”二字,不止是投缘,更是因为彼此之间的相互启示。文学和艺术,本来就是一家的。

某一个夜晚,我去他的画室茶叙,突然他灵感一发,铺纸、提笔、着墨,很快就完成了一幅作品。被他的举动一激灵,我忍不住把想好的几句话,写在一片纸上,他连连叫好,即刻题入画幅。于是,一种无言的默契来了——他提议由他作54幅画,我配54篇散文诗。我不假思索就答应了。为什么是54幅呢?

——那年他54岁。

我似乎记得,当时他的神情很活跃。“开轩面场圃,把酒话桑麻”,他日复一日地挥毫泼墨,画作始终没有甩下日常的烟火气息。作为一个从高等学府走出来的专业画家,无论怎样高蹈,都将以“惟觉时之枕席,失向来之烟霞”的姿态返回现实。中国花鸟画,那些感性的具象在一位充满思想和才情的画家手里,必定是“穿花蛱蝶深深见,点水蜻蜓款款飞”的气象。所谓“一花一世界,一叶一菩提”,在贤谋的画作里,都是一种“由技而道”的造化。他尽力放纵自己的所有想象,大开大阖。梅兰竹菊荷——这些属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固定的符号意象,在他笔下,就不仅仅是一种寄情,更是一种寄寓。即便一片残荷,也必须“留得孤荷听雨声”,或者是“别有池塘一种幽”。其实,对于他的画,用四个字概括就够了——大道存焉。

我和贤谋合作的画册《贤谋写意》出版后,受到一阵好评,大概属于比较少见的文学和艺术的一次集合。这样的集合保留了艺术的另一种形式美学,同时也体现了文学艺术的一种奇特的张力。

这些年来,我和贤谋接触得少了,但我无时无刻不关注着他的动向,他的所有的后续情节其实我大都了然于心。某一次,我在他的“言墨堂”画室见到他,一位80岁高龄的老头,竟然还是那样容貌清癯,神采飞扬。他每天都在居室附近的白马河栈道穿越而过,用画笔横渡他的始终活跃的精神舟楫,寓于天地之间,立于花草之上,让纸上的那一片风月继续潜行。

接下来我想说说陈章汉了。

章汉长我七八岁,风流倜傥、身材魁梧。认识他时,我们俩都是省青联常委,分别在一家青年刊物和一家学术刊物工作。他上大学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,上小学的儿子和上大学的父亲互相写信勉励好好学习。当时他的学兄早一年进入师大,暑假回去衣锦还乡,他羡慕万分,别着学兄的校徽半天不想摘下来,立下誓言:“我若考入师大,一定要翻着跟斗进校门。”第二年果然如愿以偿,学兄没有忘了他的立誓。他只好挑了个晚上九点时分,人烟稀少,活脱脱连翻几个跟斗进了师大校门。当时校门净是沙石路,硌得他两边膝盖和脑门差点渗血。好戏还在后头——学兄纠集了一众老乡学友,躲在校门两侧,待他翻进校园后,呼啦啦全轰出来了,围着他瞎起哄——此事已经成为师大的一个经典段子。

章汉全才,绘画、书法、楹联和文学创作,无所不能。近二十年热衷于辞赋写作,相继有《闽都赋》《鼓山赋》《闽都赋》《马江赋》《福建师大百年赋》《武夷绿色丰碑赋》《闽商宣言》《妈祖颂》《金尊妈祖铭》等问世,词章华丽,大气磅礴。我送给他一个外号“赋联主席”——他当过福州市文联主席。

与章汉相处的日子是愉快的。他的立身之本和处世之道如同他的书法——墨迹浓淡枯腴,随性而为;运笔顿挫缓急,举重若轻。人生难免有跌宕起伏、奔走错落之时,他都能一笑而过。他的书法珠圆玉润,肥厚丰腴,字型俊朗,风神独具,而绝无颐指气使之势。

他出版过《人生的履痕》《童年真好》《江口风流》《说字写文》等著作,还有一本《美感百题》,美学大师王朝闻先生为此书作了推介。这些年来他致力于辞赋创作,在于他觉得在辞赋里,更能体会到一种呼啸与安详并具、回旋与恬淡共存的艺术境界。他没有像狂醉时的怀素,那种“忽然绝叫三五声,满壁纵横千万字”的摧枯拉朽之势,而是如同“闭门煮茶,秉烛读花”那般的温和,所以,我愿意将他的这种格调称为“人书俱老”。

章汉擅独个演艺,譬如口技,叫啥像啥。某年在一个春节联欢会上,他突然把我拽上台,学了几声动物叫声让我猜,这其实不难。最后他学了几声鸡的怪叫,问我:“这是啥?”我愣了一下,很快怼了过去:“禽流感。”台下立刻笑倒一片。他的老派拟声“天籁之音”,纵横随心,有点文人雅士的“痞子气”。

2021年,章汉身体抱恙,患了中风,在医院治疗、康复了一段时日。某日我去看他,他喜形于色,他女儿说住院这么久了,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开心。前不久,看到他拄着拐杖在闽江北岸逶迤走了几百米。“久在樊笼里,复得返自然”——我相信他会像他的辞赋华章、书法奔走那样,云在青天水在瓶,无拘无束地浮出纸面,回到人生地表,继续浓淡活跃,纵横起伏。

对于章汉,我想用一个词去表达他的柔软的心性——仁者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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