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朱祖厚

树叶，莆仙白话音似ciu4 niao7。叶（yè，繁体字葉），弋涉切，音枼。文读音似ya7。《汉语大字典》葉：“叶子。维管植物的营养或光合作用的器官。通常由叶片、叶柄和托叶三部分组成。”《说文解字》：“叶，草木之叶也。”《诗经·小雅·苕之华》：“其叶青青。”屈原《九歌·湘夫人》：“洞庭波兮木叶下。”引申之，凡薄片状物皆可曰叶：百叶窗；一叶扁舟。

“叶”字的白读音似niao7、niao2，莆田沿海读niou7、niou2。很多人似乎不承认“叶”字能读这个音。他们认为读niao7音的是“箬”字，认为“箬”是植物叶子的统称，如树箬、竹箬。查《康熙字典》：“箬，音弱。《广韵》竹箬也。《说文》：‘楚谓竹皮曰箬。’”“箬”字可以白读似niao7音，但是其义绝非“草木之叶”，而是竹皮。又是一种竹的名字，箬竹的叶子可用来包粽子。所以在网络上对古籍全文检索，都无法找到“树箬”这个词。

“叶（葉）”字上古声母是余母。余母古读归定（声母似d），而定母与泥母（n）同为舌头音、旁纽，相通互转。所以很多余母字白读时声母可以变音似n。如：鸲鹆（qú yù，鸟名，八哥。鹆音欲），白话音似go7 nüe5，似“鄂蛋”的白读音。延（nüo4）后一个月。移（süo3；nüo4）过去一点点。他将仅有的粮食匀（wuon2；nuon3）一半给我们。宋·郑樵《通志》卷5：“葉，式涉切。”葉与摄同音。摄，古音聂（niè）。所以“叶”字白读音似niao7、niao2，声母由y变为n，符合古汉语的音转规律。

“叶”字上古韵母属于葉部，入声，开口三等。“叶”字白读韵母会变音似iao、iou，对于我们学习和破解以“枼（葉的初字）”为声旁的字以及葉部其他字的白读音具有极为重大的意义。

惵dié，普通话与谍、堞同音，文读音似dia7、die7（沿海音）。恐惧；盈余；安。“安”好理解，即“安定”，“定”字白读音dia5，与dia7音相近。根据葉部开口三等韵母白读会变音似iao、iou的规律，“惵”字可以白读似diou5、diao5，音似“抖（音似赵，战抖）”，故有“恐惧”之意。我身上还剩（白读音似赵、绍）10元钱。莆仙俗语：“有剩（音似赵）老叔公，无剩老婶妈。”谓凡女性不愁找不到丈夫。诸葛亮《自表后主》：“子弟衣食自有余饶。”剩、饶二字白读皆似diou5、diao5，似“赵”音，盈余之意。“盈”字喻母，古读归定（d）；余，《集韵》同都切，音徒（途）。所以“盈余”二字合音亦似diou5、diao5。义由音生，因声求义，我们就无须感到纳闷，“惵”字怎么会有这三个毫不相干的义项呢？

堞dié，达协切，音牒。文读音似dia7、die7。又，晋·杜预《春秋经传集解》卷14：“堞，女墙也。养涉反。”文读音ya7、ye7，城上女墙。唐·刘禹锡诗句：“淮水东边旧时月，夜深还过女墙来。”女墙、堞都指城墙上如齿状的薄型矮墙，有孔可向外察看。清·段玉裁释此“女”为小。墙，莆田城关和沿海片白读音似qiao2。“堞”字白读音就是“女墙”二字的合音：niao2。或“矮墙”二字的白读合音似yao2。

又，俾倪、睥睨（pì nì），即女墙、堞（亦作埤堄）；又，斜着眼睛看人。韵母i在白读中可以变音似iao、iou，如“一”读似“幺（音腰）”，所以“睥睨”二字合音似piao2，似瞟音。瞟亦斜眼看人之意。  （xiè；zhé），呼牒切，闭一目；闭目。又，徒协切，音谍。视不正貌（斜视）。牒dié，白读音似bei1、bei2，古代用来书写的小而薄的竹简或木片；床上板。可知，凡以枼为声旁的字与双唇声母（bpm）字关系密切，读音相通。难怪“碟”字莆仙白读音似pe6。

谍dié，达协切，音牒。文读音似dia7、die7。《玉篇》：“谍，伺也。”伺cì，现代韵母是i的字，白读时韵母常常能够变音似iao、iou。所以“时”可以白读似siou2，并且可以拆音为si2-ou，即“时候”。“中午时”即“中午时候”。因此“伺”也可以读成“伺候”二字音，白话音似ci5-ou2、ci5-lou2、ci5-liao2（似“市凉”的白话音）。”《新唐书·王世充传》：“世充善伺帝颜色。”《左传·桓公十二年》：“楚师分涉于彭，罗人欲伐之，使伯嘉谍之。”晋·杜预注：“谍，伺也。”《汉语大词典》“伺候”的第一个义项：“即斥候。军中派出侦察敌情的人。亦指侦察。”如间谍、谍报，二词读文读音。白话则是把“谍”字拆音似伺候、斥候音。“斥”字与伺相同，也是韵母为i，白读可以变音似iou，再拆音似i-ou，于是产生出“斥候”这个复音词。《左传·襄公十八年》：“晋人使司马斥（侦察）山泽之险。”唐·元稹《加乌重胤检校司徒制》：“又明于斥候，善揣敌情。”

为什么杜预、《玉篇》把“谍”声训为“伺也”呢？谍dié，葉部韵母白读变音似iou或iao，则“谍”字变音似diou或diao，白话又可以拆分为双音节di-ou或di-ao，拆分为双音节时常常会嵌入声母l，变成di-liou、di-liao音。又因为“谍”字声母是定母，全浊音，全浊声母白读时常常会变为送气音，于是“谍”就变音似ci5-ou2、ci5-lou2、ci5-liao2了。《玉篇》里有一个双音词，文读音似“市卢”，白读似“市聊”音。第一字是笫字竹字头换为尸；第二字是上面尸、下面盧（简体字是卢），释义为“盗视（即偷看、侦察）也”，是谍、伺、斥三字的口语记音词，也与伺候、斥候白话同音。参看：

慑shè，之涉切，文读音似zia7、zie7；又，失涉切，音似sia7、sie7。莆仙习惯文读音似nia6。恐惧；使恐惧。亦用“摄”字。慑服，因惧怕而屈服。上古无卷舌音，“慑”字声母sh在上古读似d或t。所以此字与同在葉部三等的“詟（zhé，之涉切）”同音同义。韵母白读变音似iou或iao，所以“慑、詟”白读音似diou5、diao5，似“抖”音，与“惵”字同音同义。唐·齐己诗句：“洛浦精灵慑，邙山鬼魅愁。”唐·姚鹄《增边将》：“兵统万人为上将，威加千里慑西戎。”宋·文彦博诗句：“凛然威望詟西戎，十万貔貅节制中。”

摄shè，莆仙习惯文读音se6，音似设。磁石摄（白读音sa6，吸引）铁。摄（白读音dia7，以法术捉拿）人魂魄。莆仙白话说“嘎（被也）鬼摄（dia7）”。《国语·吴语》：“摄（dia7、sao5、sao7、kao4、kao7，捉拿、拘捕）少司马兹（兹，人名）与王士五人，坐于王前。”现代的摄影、“摄相片”，音kao7，来源于此。因为是葉部开口三等字，摄可以白读似ciao5，似“尺”的白读音。如：摄弓，谓张弓注矢准备射击。汉·司马相如《喻巴蜀檄》：“夫边郡之士，闻烽举燧燔，皆摄弓而驰，荷兵而走，流汗相属（相随），唯恐居后。”摄养，白话音似ciao5 yao3、jiao5 yao3，抚养（亦作将养）也。《宋书·列传》卷41：“初，太宗少失所生，为太后所摄养。”又，摄：整饬、整顿（调正之意）。白读音似ciao2。《后汉书·铫期传》：“手杀五十余人，被创中额，摄帻（音责，头巾也）复战，遂大破之。”宋·洪迈《容斋随笔》卷13：“彼素骄恣，过宽必驰；既驰又将摄之以法，此怨叛所由生也。”

《诗经·大雅·既醉》：“朋友攸摄，摄以威仪（指威严的仪容）。”毛传：“言相摄佐者以威仪也。”朋友们以庄敬的仪容来摄（ciao5）佐（za6）。莆仙白话说朋友们ciao5 en2（音似象延）、za6 en2（音似扎延）二词，en2当是“紧”字，紧密的意思。特别值得注意的是，“摄”字有“借（白读音ziao5）”音“借”义。“摄”字白读ciao5，声母读不送气音则变音似“借”了。《礼记·檀弓上》：“伯高之丧，孔氏之使者未至，冉子摄束帛乘马而将之。”东汉·郑玄注：“摄，犹贷也。”唐·孔颖达疏：“谓冉子见孔子使人未至，贷之以束帛乘马而行（吊唁）礼。”

葉部开口三等有介音（即韵头）i。开口一等二等则没有介音i。于是我们可以反推，葉部开口一等二等的韵母可以白读似ao或ou。邋遢（lā tā），二字皆葉部开口一等，叠韵成词，谓肮脏；不利落；不整洁。正是莆仙白话的lao4 dao5二字，音义都符合！《休宁县志》：“邋遢仙者，不知何许人。嘉靖间，寄迹西廓镇桥庵，露宿门外，日游城市，溽暑衣破衲暴日中，冬则跣足践霜雪，尘垢遍体，不事浣濯。触之无纤秽，问其姓名，笑而不答，咸称为邋遢仙云。”陈登科《赤龙与丹凤》第一部十：“你这个邋遢货，比苍蝇还脏。”

盖（gài，繁体字蓋），从盍得声。文读音gai4没有用在地道的白话里。白读音似gua4，如：瓶盖；kei4，盖好瓶子；go5，盖被子；gi5，盖灶、盖墙；ki3，盖新屋。还有一个白读音：kao4，似“扣”音。功盖天下。明·宋濂《元史·列传》第十五：“临阵勇决，气盖万人。”西周时有诸侯国名盖国，有趣的是，台湾李辰冬《诗经通释》第4册《小雅·何人斯》里说，根据王国维的考释，盖就是犬丘（国名）的讹言。犬，狗（gǒu，gao3）也。岂盖音gao3耶？葉部开口二等字“甲”亦可白读似kao4、sao5、sao7。富甲天下。桂林山水甲（kao4、sao5）天下。甲，文读音ga6没有用在地道的白话里。

叶白读似niao7，实质上是葉部与宵部的对转（旁通转）。莆仙白读音主要来源于两汉魏晋南北朝音。王力《汉语语音史》为葉部拟音，明清以来韵母似ie（入声韵尾p消失了），而两汉魏晋时葉部开口三等拟音似iap（/iɑp/）。其中入声韵尾p是双唇音，在白读中慢慢转化为音位相近的圆唇元音u或o，于是iap变音似iau或iao。冯蒸《上古汉语的宵谈对转与古印度语言中的-am>-o，-u型音变》：“古汉语中的宵葉对转，施向东（1992）附有更多的例子。在某些与汉语同属于汉藏语系的民族语言如傈僳语中，其带有塞音韵尾p的‘入声韵’也演变成了o，即-ap>-o，可资旁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