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朱祖厚

 任何汉字都有一个文读音，有的字甚至多达七八个文读音。很多常用字的文读音在地道的莆仙白话里从未被听到，从未被使用过。它们往往是以面目全非的白读音出现，但是使用这些白读音的人们并不知道这些音背后的字。例如，汉语里表示“美”义的字和词有一二百个，但是它们在莆仙白话里就一个读音：sao3。本文要专门破解的是kong2这个白话音。

供、共gōng，供给。莆仙白读音kong2。清·段玉裁《说文解字注·共部》：“《周礼》《尚书》供给、供奉字，皆借‘共’为之。”《周礼·天官·小宰》：“令百官府共（kong2）其财用，治其施舍。”三国魏·应璩诗句：“上得供养亲老，下得温饱妻子。”唐·杨德辉《征青州长老嘲僧门一》：“堪笑青州学坐禅，不供父母不耕田。”

具jǜ，其遇切，文读音惧，音似gü5。“具”字有很多白读音。1、具：白读音go5，才干，才具。白话常常说某人“大有具（go5）”，大有才能之意。《三国志》里说曹操“有治世之具”。2、上条里“具”字白读音go5，若声调由阳去变为阳平，则音似go2，《汉语大字典》：“具，酒肴；饭食。”《史记·司马相如列传》：“令（县令）有贵客，为具召之（做go2，做酒食招待之）。”今莆仙白话说三餐不继，曰“有go2无顿”。此go2者，具也。《汉语大词典》草具：“粗劣的饭食。”《战国策·齐策四》：“左右以君贱之也，食以草具。”左右因为国君瞧不起他，就给予粗劣的go2（饭食）。

“具”字上古声母为群母，全浊音。全浊音在白话里常常读送气音，于是go5变音似ko5，韵尾可以加上鼻音，这是音韵学家所说的“阴阳对转”，就变音似kong2，字义不变。所以共、供、具三字音通义同。《尔雅·释诂》：“供、歭、共，具也。”晋·郭璞注：“皆谓备具（kong2，动词）也。”《洪武正韵》：“共，忌遇切，音具。”《周礼·天官·内饔》：“掌共羞（馐也，美食）。”东汉·郑玄注：“掌（负责）共，共当为具（kong2）。”《左传·隐公元年》：“大叔完聚（治粮草），缮甲兵（修缮战甲兵器），具卒乘（kong2士卒与战车），将袭郑。”明·朱国祯《涌幢小品·文敏子弟》：“文敏年十七，染疫已棘（急、危急）。医者皆谢去，父母具（kong2）棺服待之。夜半索水饮，遂苏。”《徐霞客游记·粤西游日记二》：“乃具饭（kong2饭）。饭已，循旧径过香山，历老人岩下。”

阅，弋雪切，音悦。又，《洪武正韵》鱼厥切，音月。《说文解字》：“具数于门中也。”一一点数之意。白读音似kong2，与“具”字白读同音。如：这一沓钱（钞票）我阅一下，看看有多少。《墨子·号令》：“擅离署（办公处所），戮。门尉昼三阅之，莫（暮），鼓击门闭一阅。”是说门尉每天kong2四次看看有没有擅离职守者。

 又，阅：检阅。白读音亦似kong2。《晋书·桓玄传》：“玄临听讼，观阅囚徒，罪无轻重，多被原放（赦罪释放）。”《东周列国志》第8回：“时周桓王十年春搜（春季射猎）之期，孔父嘉简阅车马，号令颇严。”简，阅也。二字白读同音，音通义同而连语。唐·孔颖达云：“简，阅也。谓阅其车徒之数也。”

 又，阅：搜索。莆仙白读音似kong2。《左传·昭公七年》：“周文王之法曰：‘有亡，荒阅。’所以得天下也。”周文王的法律规定，有逃亡的，大力寻找回来。所以能够取得天下。

 寻xún，徐林切，音浔，文读音似sin2。搜也；寻找。白读音似cuei4，亦可白读作kong2。《后汉书·列女传》：“（乐）羊子大惭，乃捐（弃也）金于野，而远寻师学。”晋·陶渊明《桃花源记》：“寻向所志，遂迷，不复得路。”寻找当时所做的记号，结果迷路了，再也找不到当时那条路了。

 求，文读音似giu2，完整标音似giou2。寻找；招引。全浊声母常常读送气音；韵头i可以弱化省略；韵尾的后元音u能够变为后鼻音ng。则“求”字可以白读似kong2。《吕氏春秋·察今》说刻舟求剑的故事：“舟已行矣，而剑不行，求（kong2）剑若此，不亦惑乎！”《易经》：“同声相应，同气相求（kong2）。”

忙，莫郎切，音芒。内心仓皇；急迫，急促；无暇。现代汉语有一义：急促地做。作此义白读音亦似kong2。其本字或可能是“奉”“做”字。忙里忙外，莆仙白话说“kong2头kong2尾”。她忙（kong2）了一整天，觉得很累。

拾，从手、合声。“合”字古有一音似ho7。“拾”字白读音ka6，如“拾遗”白话音似ka6 sao5。拾音ka6，可以音转似ko6，再阴阳对转，加上韵尾鼻音，则变音似kong2，用于“收拾”这个词，音似siu1 kong2。我bei5 siu1 bei5 kong2，即我不会收拾（家务）之意。《汉语大词典》收拾：“整理；整顿。”《后汉书·徐防传》：“收拾缺遗，建立明经。”

 将：供养；奉养。白读音亦似kong2。《诗·小雅·四牡》：“不遑将父。……不遑将母。”即：没有时间奉养（kong2）父母。又，将：行；施行。白读音仍然似kong2。唐·柳宗元《乞巧文》：“伛偻（本指背脊弯曲的病；比喻恭敬）将事。”

“奉”字白读亦可似kong2，侍候也；从事也；为……效劳。南朝梁·江淹《萧骠骑让太尉增封第三表》：“臣奉国犹家（kong2国事如kong2家事），虑公若私；秉轴之钧（手执轴所插着的转轮，比喻执政），心希在治。”

考，有考核、查核、考正、探究、完成之义，白读音似kong2。此音乃由“考”字音ko3，加上韵尾鼻音而来，所谓“阴阳对转”也。《尚书·舜典》：“三载考绩（kong2其绩效），三考（kong2三次），黜陟幽明（黜退愚者，陟升贤者）。”司马迁《报任安书》：“网罗天下放失旧闻，略考（kong2）其行事，综其终始。”《尚书·周官》：“王乃时巡，考（kong2，考正）制度于四岳。”《左传·隐公五年》：“九月考（kong2，完成也）仲子之宫。”唐·马戴诗句：“欲识前时为郡政，校成上下考新书。”

课，作动词，考核；督促完成规定的任务；征收赋税；差派劳役。课子文读音似ko4，加上韵尾鼻音，所谓“阴阳对转”，得白读音似kong2。莆仙白话说“kong2子读书”即此“课”字。宋·苏洵《上皇帝书》：“有官而无课，是无官也；有课而无赏罚，是无课也。”明·薛瑄诗句：“怀贤寻往传，课子诵新诗。”蔡东藩《两晋演义》第32回：“逖（祖逖）得书不报，但默许商人往来，按货课税，收利十倍。”

科，作“坑”义，白读音似kuo1；作“植物”的头、根部，白读音似ko1，与“脚”字白读同音。科与课，音近义亦近。作动词，审理狱讼，判刑；考较，查核；课税，征税。白读音亦似kong2；或读似kuo1。东汉·刘熙《释名》：“科，课也。课其不如法者，罪责之也。”清·陆心源辑《唐文拾遗·公文作大字制》：“敕：公文钱物仓库，计赃科罪。”《明史·列传》卷52：“无赖之辈，关通吏胥，垄断货物，巧立辨验、折耗之名，科取数倍，奸弊百端。”

“抗”字在古汉语里有一义：举起。引申之，有“使向上、使成材、使成器”之意。白读音似kong2。曹植《七启》：“抗皓手而清歌。”周武王去世后，成王年幼，由武王的弟弟周公旦辅佐成王。为了让成王能够明白为人、为王之道，周公让他的长子伯禽和成王共处，作为表率。如果成王有错，周公就处罚伯禽。这就是周公“抗世子”的故事。《礼记·文王世子第八》：“周公抗世子法于伯禽。”抗，莆仙白读似kóng，初字为“亢”。《左传·昭公元年》：“吉（人名）不能亢身，焉能亢宗？”《汉语大词典》释这个“亢”为庇护，保护。意思是说“吉不能保护自身，怎么能保护整个宗族呢？”但是用莆仙方言的“抗、亢音kóng”替代进去，这个句子理解起来就很容易：“吉不能抗（kóng）自身，怎么能抗（kóng）整个宗族呢？”

又如：抗足，举足也；抗兵，举兵也；抗章、抗表，向君主上表。《汉语大词典》：“抗世，犹救世。明·唐寅《与文征明书》：‘甚厚（喜欢）鲁连先生与朱家二人，为其言足以抗世，而惠足以庇人。’”匡kuāng，白读音亦似kong2。1、纠正。如匡正、匡谬。《管子·君臣下》：“此五者，兴德匡过、存国定民之道也。”2、救。如匡救、匡世。《诗经·小雅·六月》：“王于出征，以匡王国。”《汉语大词典》：“匡世，挽救世道；扶正世道。”明·黄仲昭诗句：“学求匡世偏招侮，诗未惊人已觉穷。”3、辅助，帮助：如匡助、匡扶。宋·袁枢《通鉴纪事本末》卷20：“上可以匡天子、除奸臣，下可以保境土至一身。”

款，苦管切，音窾。文读音似kuan3。有一义“缓慢”，白读音似kua1，乃是由kuan3经阴阳对转，去掉韵尾鼻音而得。又一义为“空也”，通“窾”，“空”字文读音似kong1。所以“款”字作“招待”义，白读音似kong2，如“款客”，莆仙白话音似“kong2人客”。明·余卲鱼《周朝秘史》：“王准奏，款其来使，差使者赦荆蛮之罪。”

纠，纠集；集结。纠的白读音似giao4，似“叫”音；亦可似kong2。纠正，即kong2正。又，纠合，白话连读音似giao4 o7、qüo4 o7；亦可作kong2 ngo7，都是纠集之意。《左传·僖公二十四年》：“纠合宗族于成周以作诗。”《三国志·费诗传》：“纠合士众，将以讨贼。”

从，白读音似küeng2，似“圈”的第2声，如：从（qing2或küeng2）我做起。又音kong2，作、做之意。从字声母为全浊音，白读变为送气音，读q或k。读q则从音qing2；读k则从音kong2。读kong2之例：从事：做事；处置。《诗经·小雅·十月之交》：“黽勉从事，不敢告劳。”《国语·齐语》：“时雨既至，挟其枪、刈、耨、鎛（皆农具），以旦暮从事於田野。”《汉书·王莽传中》：“敢有趋讙（奔走喧哗）犯法，辄以军法从事。”

还有至少四五十个含有做、备办、查核、选择、计算、衡量、寻找、摆设等义的常用汉字，经过音转，都有可能白读似kong2，因篇幅所限略去。莆仙方言里一个白话音常常对应着好多个汉字。接受并打开这个思路，除了破解莆仙白读音背后的字，还能够发现和打开许多汉字古义的奥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