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陈建平

历史长河滔滔奔流，不时就会溅起缤纷的浪花，每一朵清丽的精神之花，都那样感人肺腑，击中人心。

莆田不仅是“文献名邦、海滨邹鲁”，还是“海上女神”妈祖的故乡。妈祖是掌管海洋与江河之神，象征着勇敢博爱、多元包容的蓝色文明。

与其他地区民众的源头崇拜不同，莆田百姓最重要的精神崇拜诞生于溪海交汇之处，那便是列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妈祖信俗，妈祖信俗肇始于距木兰溪出海口不远的新安里湄洲屿。史籍载，妈祖姓林名默，生于宋建隆元年（960）三月廿三，卒于宋雍熙四年（987）九月初九，是生活在莆田新安里的一位民间女子。

更通俗的说法是，林默识天文，懂医理，有一颗善良勇敢博爱的心，乐于为人们排忧解难，曾经点燃自家屋子作为引航灯，帮助风浪中的渔民脱险回港，做了许多好事。雍熙四年九月初九，风掀怒海，涌浪如山，年仅28岁的她毅然驾船营救海难，从此消失在茫茫大海中。人们传说她独自登上湄洲山升天而去。

人类的生命，不能以时间短长来衡量，当你心中充满爱时，便被赋予了全新意义，短暂也可永生，刹那即为永恒！在那场挑战惊涛骇浪的献祭中，林默像一道闪电，穿透了世俗，超越了生命，灵魂升华到更高的维度。乡亲们怀念她的济世扶危和舍生取义，把心中的感动化为泪水，在山上搭起落落数椽小庙，点燃香火虔诚奉祀，此即妈祖信仰肇始。而木兰溪流域，正是妈祖文化最早的传播地域之一。

宋元祐元年（1086），木兰溪出海口内港宁海圣墩（今涵江区镇前村一带）就建起妈祖庙，称圣墩祖庙。宋徽宗宣和五年（1123），朝廷派给事中路允迪出使高丽，返航途中，船队在海上遇到飓风，文献资料这样记载：“值风浪震荡，舳舻相冲者八，而覆溺者七，独公所乘舟，有女神登樯竿为旋舞状，俄获安济。”狂涛肆虐，昏天黑地，正当死神在波峰浪谷中狞笑，八艘船有七艘葬送怒潮，路允迪所乘之船也将倾覆之际，忽见一位身着红衣的提灯女子，飘舞于桅杆上，不久乌云散去风浪渐息，人们自鬼门关转回，惊魂甫定。

同船的保义郎李振是涵江圣墩人，他告诉路允迪，刚才他跪求妈祖女神前来搭救，果然天上出现一片红光，妈祖身着朱衣从天而降，衣衫飘飘手提红灯站在桅杆上，只见她轻轻挥手，风浪逐渐平息。死里逃生的路允迪将此上奏朝廷，宋徽宗连连称奇，下诏赐圣墩妈祖庙以“顺济”匾额，这是妈祖首次得到朝廷褒奖。

宋绍兴二十年（1150）正月十一日，特奏名进士廖鹏飞撰写了《圣墩祖庙重建顺济庙记》，其中提到圣墩祖庙位置：“郡城东，宁海之傍，……而圣墩祠在焉。”这篇有关妈祖事迹的最早文献，指明宋代的妈祖分灵庙圣墩祖庙，就在木兰溪入海口宁海镇附近。

木兰溪畔的白湖顺济庙，始建于宋绍兴三十年（1160）。地方志书载：是岁秋，白湖童、邵二氏族人，一夕共梦神指立庙处。俊卿公闻之，验其地果吉，乃献以奉神，翌年告竣。

水不在深，有龙则灵。乾道二年（1166），兴化军瘟疫流行。神降白湖旁居民家曰：“去湖丈许，脉有甘泉，饮之立痊。”民掘泥坎，甘泉涌出，汲者络绎，朝饮夕愈。甃为井，号“圣泉”。白湖，即木兰溪当时靠近兴化军城的古渡口，白湖顺济庙即在渡口旁，是白湖渡的灵魂。

史载，妈祖拯溺济航、护国庇民、救疫解旱，威灵卓著。她以人性的温度、德行的厚度、大爱的高度倾倒众生，屡得历代朝廷褒封。亁道三年（1167），皇帝勒旨褒封妈祖为“灵惠昭应崇福夫人”。随后妈祖从“夫人”到“妃”，其中九次敕封都与木兰溪畔的圣墩庙、江口庙、顺济庙有关。宋绍熙三年（1192），晋封兴化军莆田县顺济庙妈祖为灵惠妃的御赐文中云：“居白湖而镇鲸海之滨，服朱衣而护鸡林之使，舟车所至，香火日严。”

宋季诗人刘克庄所作《白湖庙二十韵》中，留下“轮奂拟宫省，盥荐皆公侯。始盛自全闽，俄遍于齐州”之句。元嘉定年间，抚州人何中游莆田作《莆阳歌》：“天妃庙前社日时，女郎歌断彩鸳飞。林花满地瓜船散，城里官人排马归。”形象地描绘出顺济庙的祭拜盛况。当年，矗立于白湖渡旁的妈祖庙宇，冠盖云集，香烟蒸腾，成了兴化古邑士农工商的精神家园；顺济庙供奉的妈祖女神，更成了无数云帆梦中的定海神灯，呵护着人们乘风破浪“顺”航远，直挂云帆“济”沧海。

莆田文史专家黄国华还点明：“刘克庄《协应钱夫人庙记》中提到，宋代已有白湖妃（海上女神妈祖）和钱夫人（治水英雄钱四娘）在木兰溪畔合祀的现象，这是一条重要的文化信息，说明在宋代后期，就有林默娘与钱四娘两尊海神水神合祀的民俗活动。”木帆船年代，两位水上女神把母性的光辉注入变幻莫测的江湖溪海，安抚了人们对风涛的恐惧。

显然，林默和钱四娘从“人”到“神”的时空嬗递，传达了人们对善与爱的价值诉求。而神圣也是有级别的，上品的神圣贯注着高级的精神，高级的精神又跨越了遥远的时空，足以让芸芸众生燃起无数炷清香。宋代以降，妈祖信仰就与莆仙民间习俗融为一体，每年农历三月二十三日和九月初九，分别为妈祖的诞辰日和升天日，莆仙民间都要举行隆重的朝拜和纪念活动，海峡两岸以及海外妈祖信众纷纷组团，前来莆田谒祖进香分灵。信仰，牵扯着四极八荒漂泊的心魂；香火，飘溢出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虔诚。

妈祖把一生奉献给大海，其“立德、行善、大爱”的精神传承千年，远播五洲，成为全球华人广泛祭祀的伟大海神。如期涨退的潮水，应约盛开的浪花，一代代歌咏着海上女神的德行。目前，全世界45个国家和地区共有上万座妈祖分灵庙，约3亿民众信仰妈祖。在无数善信眼里，妈祖娘娘就是四海平安的寄托、江河安澜的化身。

由于参与《中华妈祖》杂志的编辑工作，2011年4月21日，我在中华妈祖文化研究院遇到一位年逾八旬的老华侨，他叫朱光地，来自新加坡，专程将两张妈祖祖庙的珍贵历史照片，捐赠给中华妈祖文化研究院收藏。

这两张黑白老照片拍摄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，其中一张题有“湄洲祖庙宋朝遗传明圣古迹全景留影”字样，图中的祖庙建筑群古朴素雅，山门、钟鼓楼、梳妆楼、朝天阁、正殿等建筑依山而建，错落有致，彰显了莆仙地区独特的建筑风格。另一张题字“湄洲祖庙圣母玉照”，所摄妈祖神像前牌位刻着“敕封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天妃”。这些照片是朱老先生的家传之物。当年去国离家，朱老的先辈一定有着难言的心情，此后唐山万里，回望故土，就凭着这两张照片记忆了。多年后朱老回乡朝拜妈祖，又特地把照片捐赠给家乡，捐赠给难以忘怀的少年岁月，了却多年心愿。

在木兰溪边长大的朱老深深记得，童年故乡的木兰溪，每逢妈祖诞辰或升天日，就会看到溪上一些顺流而下或逆流而上的船只，船上旗幡飞扬，乘客衣着光鲜，还传来阵阵“咚咚锵锵”的草锣鼓声，引得溪岸乡亲抬眼观望，有的还对着船只合掌叩首，那是木兰溪流域朝拜妈祖的船只，摇曳出一派浓郁的故乡风情，令他魂牵梦萦。

上千年来，妈祖信仰在木兰溪流域代代流传，长盛不衰，这种信仰又随着信众的足迹远涉重洋，生生不息地传播海外，寄托了海外游子对家乡的牵挂，成为炎黄子孙的共同记忆。

与其说妈祖是神灵，毋宁说是娘亲，是祖先。母爱牢记于心，祖先从未与我们远离。自古以来，莆田乡亲们就亲切地把妈祖称作“娘妈”，她高扬的生命品格让人向往灵魂的升华。相对于巍峨庙宇和煌煌神殿，妈祖的精神世界要广阔得多，她在老去的乡愁里，她在海丝的船头上，她在五洲的烟火中，其懿德流泽深远，播芳百代，早已遍及溪河江湖、浩海阔洋。

如今，在莆田市区木兰溪旧河道熙宁桥北，新建的顺济庙已融入玉湖公园，为美景增添了历史沧桑感和人文厚重感。时移世易，流光千年，妈祖依然活在人们心灵深处，依然一如既往守望着南来北去的樯橹帆影，守望着一代又一代黎庶的安宁幸福，播撒着浩淼无涯的大爱。

2009年9月30日，“妈祖信俗”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，成为中国首个信俗类世界遗产。妈祖信仰成为跨越国界的精神标识和文化符号。

2016年3月，“发挥妈祖文化等民间文化的积极作用”写入国家“十三五”规划纲要，正式上升为国家战略。湄洲妈祖祖庙还入选中国“海上丝绸之路·中国史迹”，成为申报世界文化遗产首批文物点。

妈祖的性格底色和圣洁精神，成为莆田人民世代追求“人水和谐”的一种精神映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