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莆阳方言歌谣整理刍议
【发布日期:2021-11-03】 【来源:本站】 【阅读:次】

□许更生

 

一个地方民间歌谣的收集、整理与编辑,对于传承、保护、提升优秀传统文化,延续文脉留住记忆,无疑是大功一件。但如何较好进行,却值得细加研讨。一味认为民间歌谣,包括童谣“很多时候是‘不管’事理的”、“每欲以‘逻辑’‘事实’来框范,则民间歌谣的美感将扫除殆尽”,可能是片面之辞吧?

以咱们莆阳民间歌谣来说,仅以新近出版的《莆田民间歌谣》为例,大多数还是合情合理、合乎逻辑的;有些歌谣不合情理之处,或是收集加工的问题。这就为如何科学整理方言俚歌,提出了一个亟待探究、解决的课题。

笔者有意借此拙文抛砖引玉,引发关注和讨论。

例如《拖砻咿弯》这首著名童谣,莆仙人几乎人人耳熟能详,甚至是童年时的“开心果”,但它却有着不同“版本”。以名闻遐迩的侨乡江口来说,由于林林总总的原因,历来出国“走番”谋生者甚多,因此童谣也就打上了明显的“走番”“下南洋”印记。《拖砻咿弯》就是典型反映。江口那边是这样传唱的:“拖砻咿弯,阿舅走番。番仔未到,番婆煮昼(午饭)。……”而另一种传唱的“版本”却是:“拖砻咿弯,番仔过番。番船未到,无米煮昼(午饭)。……”

比较一下二者的合理性、逻辑性,就不难发现,处在侨乡那样的社会环境,后者内容当然更加合理可信。因为“走番”(过番)者,当然是那些出外谋生的亲人(“阿舅”之类),怎么会是“番仔”呢?而到达地的“番婆”则“煮昼”,热情招待“走番”的“阿舅”,这也符合当地的习俗风情;而后者就难以理解啦!

再则,歌谣俚词的记录,也必须合情合理,符合现代汉语规范。

总之,我以为,尽管方言歌谣之类主要靠言传口授,随意性较强,容易各取所需,“失真走样”;但既然是“整理”,收集整理者就要担负起一定的甄别取舍、打磨整合之工夫,不能“捡到篮子里都是菜”,把一首方言童谣,变成无事理可言、光怪陆离的语言碎片,甚至“韵脚魔方”。那些上百年、千余年来世代流传的文化遗传,应该不会是不可理喻的闹剧、没有逻辑性和理趣的东西吧?

著名剧作家、莆田文史家王顺镇在《莆田民间歌谣·序言》中说得好:“莆田民间文学的编辑的难点是方言的规范化。……莆仙方言保存了大量古汉语词汇,现在的莆仙方言语汇,不是‘土话’,相当数量的是古代汉语,只不过现代的莆仙人已经找不到‘那个’相对应的古汉语词语,只好用别字或同音字来替代,果真变成了‘土话’。所以,要让‘土话’回归‘反正’为正宗的汉语,务必找回‘那个’相对应的古汉语词汇。编辑首先要通晓古汉语方可,同时还必须博览古籍,因为那些对应的古汉语词汇,随着时代的变迁,还不一定能够通用下来,有的中途就改变字义甚至消亡了。可见,方言的‘反正’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。”

莆仙话,汉语学界誉称为古汉语和中原古音的“活化石”,实在是名至实归。莆仙方言中,确实遗留下不少古汉语的词汇,常见的如“厝”“走”“去”“逐”等等,只是许多一般百姓不知其“底细”,难以“正本清源”罢了。而且莆仙话中,还保留着一些古汉语语法,如词性活用、词语省略等,例如“今天很南风(温暖)”、“吃晚(饭)、吃昼(午饭)”之类。如今一直常用的“逐”字,例如逐工作、逐老婆,以及方言俗语“使牛逐马”“前跑后逐”等等,要是依音“直译”成“竹、筑”等等,不是大笑话吗?

有人把“吃午饭”以其音“直译”为“吃罩”,其实是不知“昼”(如“白昼”“昼夜”)的含义,相当随意性。再如天天接触的一日三餐,“稀饭”为什么叫做“洝糜”呢?《释名·释饮食》:“糜,煮米使糜烂也。”《广韵》载:“糜,糜粥。”《尔雅·释言》注:“粥之稠者曰糜。”虽然绝大多数莆仙人,自从断奶之后,就跟“洝糜”打上交道了吧?但作为地道的莆田人、文化人,我确是很迟才明白,被老师一直解释为“稀饭”的“洝糜”,原来确有其“字”——“洝糜”!《孟子》一书篇章中,就有“糜”字,该文还收入中学语文课本。

过世的莆阳方言家宋元模先生曾经说过:任何一个方言读音都有汉字表达,“写不出来”就在于我们认识的汉字太少罢了。确实,不说全书成于1716(康熙五十五年)、收字近五万个的《康熙字典》,即使2020年最新版的《新华字典》,也收录单字13000多个,而我们认识多少个汉字呢?一般人充其量3千来个吧。如果不识字义,随便用同音“白字”取代之,难免会弄出笑话来。陈文凤先生在《莆田方言童谣赏析》一文中说得好:“有人把‘崽伢’(小孩)写成‘呆囝’,呆字当头,合适吗?”

莆阳文化底蕴丰富,要是不知其出处并“追根溯源”,往往破绽百出。例如,有人不知吴兴斩蛟龙的传说故事,所以把莆田城郊的“赤溪”,依音写成了莫名其妙的“七街”;《莆仙方言保护工程》中,把“困(睏)知位”写成“困哉位”。为什么明明有“知”字,偏偏要写成文言词“哉”呢?而且两者字义大相径庭,使人莫名其妙。再则,“张形做法”,也不如直接写作“张形做状”为宜。把疯子“直译”为“小神”,也欠妥吧——二者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!

还有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”的,把方言常见的“打捕”(男人),写作“搭铺”,还煞有介事地解释曰:南下的中原人杀掉莆田当地的男性土著原住民,霸占了其妻女,与之同铺共眠,故称“搭铺”。这不令人十分恶心吗?这样恶心的语言会传承千年吗?我以为,男人写成“打捕”也许更确切些——远古时期社会初次分工,男人不是多去打猎(狩猎)、捕鱼吗?

再如天妃妈祖,莆仙人多称之为“娘婆”,这很有点林氏后裔尊称“祖姑”的味道吧?

如果都用语音“直译”来“记录”莆仙方言,还会遇到一个难以回避的难点:文读白读问题。许多十分常见的字词,在方言里都存在文白两读,例如“天”(天光了/天安门)、“人”(人行道、人民日报/人人平等、一个人)、“吃”(吃饭、吃斋/通吃、小吃)、“走”(走了、走路/走狗、走马灯)、黄(黄色、黄巷/黄山、黄螺港)、光(火光、光溜溜/光头、吃光分光)……

总之,莆仙方言歌谣的准确收集、记录和整理,是一项十分艰难复杂的工作,可能需要几代学者的共同努力才能最终完成。笔者姑且提出以上粗浅看法,仅供有心人参考取舍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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