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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条萝苜田老街
【发布日期:2021-08-06】 【来源:本站】 【阅读:次】

□邹易

 

集奎,直街

 

后街

 

 

楼下街商店


 

苍头社

 


馨美堂



万寿桥


 

广镇楼

 

 

通过电脑上的卫星地图,我获得了俯视这片街区的角度,看到连绵的红瓦顶之间,隐约一条蜿蜒的路。

如果不是实地走过,我其实辨别不清这是条街道。因为它的狭窄,也因为那向四面八方铺展的红瓦。从三角埕开始,向西,行约百米,折向南,过新桥头,终于万寿桥,这条不足二里的街巷,随着走动,串起了后街、苍头社、楼下街、直街。

有时,我能够在步行时,与脑中记忆的卫星图联系起来。有时,我流连街景,沉迷于古老而神秘的气息之中。

是的,从空间变换,我又陷入了时间的迷雾里。

好像是三十年前,也许是五十年、一百年,人们创造了许多地名,三角埕,打铁巷,苍头社,新桥头,也有后坡,东方,前街,市顶。大概都各有其出处和理由吧。可能没有人预料到,多少年前的随口一叫,多少年后的被人提起,竟能勾起许多回忆许多感慨。

但是,在时间和空间的共同作用下,变化在累积。

一种是,名字尚在,你找到那里,却不是老地方,比如,从前的三角埕,已经消失,成了记忆。

再一种是,名不符实,比如,前街已经不是那个前街了。

还一种是,名在,地也在,但换了模样,比如,鳗巷口的水,不再湍急,端明闸的闸,成了怀旧的载体。

更有一种是,地方和名字,都沉入时光里,仅留下记忆,比如市顶。


 

现在,在这片历史文化街区,后街、苍头社街、楼下街、直街,凭着某种精神某种坚持,保留了原初的风貌,成了这里最有代表性的街巷。

旧时光在这里浓缩,老物事在此地汇聚。它穿过萝苜田片区,呈现了街区独特的韵味。

随时间推移,因空间腾挪,它成长成萝苜田的“窗户”。

如此,不妨唤作萝苜田古街。

如此,我们从北端开始。从记忆中三角埕位置进入后街。三角埕,是曾经前街、后街、市顶三街交汇连接的大埕。顾名思义,它是三角形的。

我特意去查找“埕”的解释,其一是,福建和广东沿海一带饲养蛏类的田。另一种解释是,闽南、台湾地区称庭院或养殖、曝晒等空旷地为“埕”。这是否进一步证明,萝苜田所在的“涵头”,曾经是在海里或海滩上?这反而更接近印象里的“埕”了。

在耳口相传中,涵江有“七街三十六埕”。据有心人整理,三十六埕包括了楼下的卢埕、心埕、田尾埕,延年的延年宫大埕、灶埕、万美埕、五万埕、春源埕、周埕,青年街的后坡埕、大巷里埕、毛园埕,保尾的田民埕,前街的三角埕、宫口埕、土埕里,霞徐的粉李埕、海岑埕、旧宫埕、新宫埕、宴公埕,孝义的象埕、芋埕、尾厝埕,苍然的“三八地”、“北埕”、四季埕、可意埕,顶铺的长埕头、下洋荔枝埕,宫下的沟边埕、祥兴埕、荔枝埕。资料显示,有些埕是作为聚居人群活动的公共空间而存在的,三角埕元宵摆斋菜、新宫埕妈祖诞辰庆典活动是此类;有些埕的确有晾晒之用,卢埕染晒过布料,四季埕一年四季晒着桂圆干、荔枝干,春源埕是杨家“春源”布庄的染布埕和晒场;有的埕带着传说,象埕据说是“石城”的谐音,是清朝截界从石城移居涵江群众的聚居地,五万埕听说来自于当初有人在埕下挖出许多的金银;更多的埕因为其形、其用、其环境而得名,下洋荔枝埕和宫下荔枝埕,是其边有许多荔枝树,灶埕是商家常年售卖溪船上使用的小柴灶而得名,芋埕也是。沟边埕、长埕头,凭名字大约便能猜出来历了。

但是,许多埕已经湮没在历史里,一同消失的还有我知道的和我不知道的街、衖、弄、巷。幸而还有萝苜田古街在。

后街,略呈东西走向。与之相对,便是前街。从三角埕到苍头社这段百多米的小街,宽仅四五米,两边以一两层老式建筑为主,泥木结构,剥落油漆的木头和灰浆斑驳的泥墙,刻录了岁月的沧桑。出挑的瓦檐下,路面留下一些细小的孔洞,叙述了时间的长度。

自清代到上世纪五十年代,这里一直是涵江著名的鞋革专业街,有大大小小鞋号二三十家,杂以金银首饰加工店、竹木器具手工场、油漆店、书画裱褙店等小店,构成了小街的商业业态。如今,隐身于现代城市背后,后街名符其实地成了“后街”,咫尺之外的保尾街的市声,感觉离得是那么遥远。喧嚣之外的安静、繁华背后的寂寞,仿佛成了写照。后街当下最多的是竹木制品店,摆出店门的木凳、藤椅、鞋架和塑料矮凳、简易小桌,难以吸引行人驻足。偶尔做成一单生意,难掩店主人无奈的叹息。

我仍然记得三十多年前的某个深夜,坐着自行车,从保尾,过打铁巷,拐进后街,桔黄的路灯照着宁静的街路,沿路中间一溜的马桶,却是等待工人的集中收集处理。恍然如在昨昔,格局依旧,风貌无改,只是悄悄地换了经营种类,变了各自的主人。

仿佛时间已经遗忘了这里,却留下足以见证历史、记录风情的载体。


 

楼下街也相似,相异的是更宽更长一些。苍头社藏在后街和楼下街之间,一起组成了一段古街。

习惯使然,“楼下”应与“楼上”相对。可老辈人告诉我们,该是“刘下”相讹而来。刘政疏浚水心河,利了百姓,也灌溉他隶下的田地,称为“刘下隶”,后来这里成了一条街,就叫“刘下街”。这条北起苍头社、南至新桥头的街道,商业并不十分繁荣,往往是商家与住家混合。从现在沿街的各式门面,便大致可以看出,有些开间是店面样式,晚上门扇板一扇扇竖起,白天一块块下了,开店营业,楼上住家;而有些沿街拱形门洞,穿过门洞,路过小埕或天井,隐于街道后面的住家展现眼前,这便迥异于店面了;还有的,干脆大门就开在街面上,依形就势,建不成传统的三间厢或四目厅,但大门正对的厅堂,仍是有模有样。

有些房子大概总有百多年的历史了。这街道,约成形于清末民初,足见历史悠久。房子两层居多,也有三四层的,有些二三层还建有前廊便于晒衣、乘凉。或许可以想像一番:隔街相对的两家,某个酷热夏夜,对话声穿透夜幕,打破小街的宁静。“你还没睡?”“是啊,这鬼天气。”“明天下雨了,该好一点了?”“孩子快二十了吧?看上哪家姑娘了?”“没呢。”……先是你一句我一句的密集着,渐渐的缓了,低了声息,却是各自在晚风中睡着了。或许还可以想象,某个阳光明媚的天,辛勤的主妇,站上前廊去晾晒衣物,抖落的小水珠,打在了行人的头,引起了不满的叫嚷,若是泼辣的妇人,该是脱口笑骂:“几滴水嘛,又淋不死你。”若是娇怯新嫁娘,可能一吐小舌,缩进门洞里躲起来。

扯远了。只是因为这小街的风情,总这么容易惹起人的遐想。

北连后街,南通直街,楼下街现在非常有代表性。事实上,萝苜街中段的这条旧街,才真正应了“街”的本义。《说文解字》说,街,四通道也。本义就是四通八达的大道。不说前后通达的前后街和新桥头。

向东,有几条巷道,可以通到水心河畔,对岸,便是传统意义上的“萝苜田”,在这一座小岛上,有顺茂隆、刘协台宅、陈训彝宅以及另外一些老民居。

向西,路过卢埕,有“马房里”,有水心河畔的杨氏民居。据说,马房里,是原为刘政养马的地方,后杨家兴盛时,也在此建有马棚、轿房,故得名。也有的说是刘协台养马的马房。姑且存疑吧。

继续向西,踏入“镜鸿里”,南望,便是名闻遐迩的“东方廿五坎”。宫口街改造之后,东方廿五坎,便是如今萝苜田的标志性建筑。

回到楼下街,向南走,临近新桥头,左手边,是最近修葺一新的广镇楼。它给我留下的第一个印象,便是那几根圆形的红砖柱。与它斜对面的,是“馨美堂”,也是萝苜田片区十分有代表性的建筑。

这条街,曾是通向“三八片”的必经之路。“三八片”是从东亭到宁海渡长十几二十里海堤围护起的盐碱地,引淡水冲刷改造而成的肥沃农田,面积3800亩,故得名。

缓步老街,不时你会被一两爿店面吸引,一种久远、宁静的气息悄然弥散。有家楼下煎包店还在营业,当然你很清楚,虽然名称相同,但它不太可能是数十年前的老店。有家个体诊所,淡淡的药味飘上街面,它已经渐渐摆脱旧时光的羁绊。因为旧时光里,沿街的诊所,几乎全是中医中药店。“店中长年雇请名医坐堂,为病者诊断治病,开处方,极大方便病者求医买药,极受欢迎。”涵江许多名医都曾担任过坐堂医生,耳熟能详的有内科魏显荣、肿瘤科李健颐、妇科许六四生、小儿科黄蒲珊等。我还看到一家弹棉花店,店里三两人并未在干活,可我的耳边却回响着“嘭”“嘭”“嘭”的声音,才知道,有些事物有些响动,在睽违经年之后,会穿透时空,来到你的身边。

路边有个摊位,是个炸油饼、春卷之类的,浓郁的香味在拉着行人的脚步。放学的学生围拢过去。仿佛可以看到多年前的自己。

虽然,许多行当已被留在工业化时代的身后。但在踏上这条古街的那一刻,仿佛就会产生一种期待,在转身之间,甚至转眸之间,旧时光里的老手艺,就闪现你眼前,或者是一挑“铿铿”作响的磨刀担,或者是一只精巧的灯笼?

“二厂书店”就会这样撞入你的视野。大道至简,大巧不工。咀嚼这名字,令人回味无穷。我以为,这应该是一群有思路有情怀的人在做着一件很有意思的事。


 

楼下街的终点在新桥头。桥乃石梁式,有筏形墩三座,造型古朴优美。

“新”应该对应“旧”的,现在,“新桥”也旧了。因为它大概920岁了。《兴化府志》载:“新桥在新港桥东二里许,亦官道所经。修12丈,广1.2丈,两旁皆有扶栏,创始年月未详……承信郎李富建。”新桥原名龙桥,明嘉靖三十七年(1558)四月初十日,倭寇入侵,毁坏石桥。为利行人,热心人用杉木临时架设桥面。直到明万历十六年(1608)才重修该桥。相对于被毁坏的旧桥和用杉木临时架设的木桥,重修后的石桥称为“新桥”。桥面设有石质护栏,后又遭毁坏。

“水满江干月色邀,画船夜静泊新桥。舟横芦苇明渔火,客语篷窗候晚潮。野渡无人才系缆,隔江有众共歌讴。须臾报道春潮暖,处处村烟锁柳条。”明代吴德昭的《新桥夜泊》这样写道。新桥地处水陆交通要道,桥下是奔腾的海岑河,直通三江口,大小船舶纷至,高低桅樯林立。而桥上,是熙来攘往的人流,是南来北往的商旅。“月色”“渔火”“春潮”“客语”“静夜”“众歌”,一时风光无两。

当桥下海水不再汹涌,当桥面青石板日渐磨得圆润,写在文学作品里的新桥头风光成了美好的回忆,而因桥头而兴的鱼货市场仍然购销两旺。因为城市变迁,从咸草顶移来的“粿洒”“擦粉”摊,和大排档、小菜摊一起,渐渐在新桥头到延宁宫之间铺排成新的夜市。

过新桥头,一段不长的街,因其直而被唤作“直街”。因为谐音,这个村名“集奎”。街略显逼仄,宽才二三米,两边据说很多是明清的建筑,但已经没有几家开门经商的了。有一家车枳的,主人已上了年纪,我数次经过,只有一次看到他还在加工某个物件,其它时候,几个年纪相仿的人正在聊着他们的话题。大概这样一种半手工半机械的手艺,也和这老街一样,日趋黄昏了吧?

顺着直街漫步向南,一种田野气息隐约贴近。数十年上百年前,这样的行走,的确是远离集镇,走向前方不远的旷野。再多走几步,就会抵达白塘湖。那宽广的水域,同样流传着许多美丽的故事。修新桥的李富,家就在白塘湖畔的洋尾村。

李富还在直街最南端修了座万寿桥,桥长三十多米,宽两米,七墩八孔。据说,当年李富修好城里延寿桥后,命人用剩余的石料在集奎造了万寿桥,所以石梁长短不一,桥墩之间跨度不一,有长四五米的,也有的只有三米多。以至于有“先延寿后万寿”在民间流传。

万寿桥通过直街,与新桥相呼应。这条曾经的南北必经通道,走过达官贵人,也走过贩夫走卒平民百姓。但似乎都已遥不可及了。我在史料里读到,民国7年(1918)底,南北军战争时,曾在万寿桥两头对峙。百年前的枪声那么遥远,百年后的今天桥头如此宁静。

在桥北,有座门楼,对联写着:“门第朝桥万寿道,庙楼映水千福源。”无论万寿还是千福,海晏河清还是最好的。

我几次在桥头闲逛时,遇上跟我一样形迹相似的人。


 

萝苜田,有街,逶迆二里。这短短二里地,它承载了上百年的时光,它把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、已经消失的街巷,用某一种代码复制下来,留给愿意走进去的人们。

有空时,不妨常来走走这一条萝苜田古街。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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