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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是我闻——生死旅途
【发布日期:2018-09-03】 【来源:本站】 【阅读:次】



▲92岁柯老先生凭记忆画出老家解放前闹元宵的场景


按照柯先生自己的说法,他应该是在1949年春夏之间前去台湾的。他们刚到台湾不久,惊魂未定,就得到莆田已被共产党“接管”的消息了。这大概是解放前去台人员的习惯说法,不足为怪。我们的说法应该是“解放”。莆田是1949821日解放的,现今的“八二一”大街就是为纪念解放日而命名的。由北而南,福州比莆田早4天解放,因此有个“八一七”大街;仙游则迟4天,故有“八二五”大街在焉。柯先生前去台湾,不宜用个“逃”字。他在当初只是个刚从学校出来的学生,就学历看,足够“知识分子”并接近“高级”的资格。他既无公门任职,又无参加与政治有涉的活动,心无挂碍故,无有恐怖。他前去台湾,主要目的是谋生计,因为他的一个叔父已在台湾靠手艺营生多年,得叔父之信,前去投靠,或有好门路可图。所以,他去台湾之路,可强名之曰“旅途”。柯先生前去台湾,是经历二次生死风险,方告成功的。

第一次出行是步行到福州,又步行回到常太老家的。大约是接到叔父从台湾的来信,安排好到福州找某位熟人或朋友,再由此人向导,从福州乘船往台湾。与柯先生同行的还有一位乡亲。他二人风尘仆仆赶到福州,结果发现福州的空域、陆域、水域已被全面封锁:国民党正在组织撤离大陆,严禁民众掺和捣乱。二人无奈返回。返回途中,他们经历二次盘查。一次大约是在福清境内,另一次可以确定是在江口与涵江之间的某处。二次盘查的情景一样,都是二名武装人员,站在道路当中,拦住过往行人,一人持枪警戒,一人盘问并搜身。起初他们以为是土匪抢劫,就主动拿出“王番”(银元),企图破财消灾,花钱保命。但是,他们马上听到威严的命令:“把钱收起来!我们不要钱!”这下,他们更加害怕,只好乖乖接受检查。“他们把我们身上带的证件全部收去,简单问了几句叫什么名字,哪里人,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之类的话,就挥挥手让我们走了。"柯先生说,他们居然不要白花花的“王番”,估计是共产党;而他们搜身,大概是想看看有没有武器或公文什么的。柯先生很惋惜地说,他的毕业证书都被收去,他到台湾之后,费了不少周折,才让有关单位将就承认他自报的学历。从福州回来,他在家里待了一段时间。有一天,他的一位叫柯仁堂(方言记音字)的叔父(蔡春庭弟弟给柯家招赘上门改姓柯,春庭名仁芳,还有一位兄弟名仁奇)告诉他,共产党的一位女干部正在党城、顶坑筹备成立党坑乡,物色乡长人选,近日即将举行选举大会。仁堂责成他和另外三位读书的年轻人去报名,争取当选。仁堂说,这乡里的官若落在不好的人手里,他们家和乡里的日子就不好过(原话是“乡长若被恶棍村痞当去,咱们就等着吃苦吧!”)了。但是,第二天这位女干部就突然离开了。据说是接到通知或命令,指示暂停成立乡政府。于是,柯先生就与“乡长”“擦肩而过”了。当然,若事遂如愿,且其后人生道路坦顺,则现在柯老的身份应该是“解放前参加革命工作的离休老干部”,按习惯称呼,应尊为“老同志”。

又过了一段时间,大约已经是夏天了吧,柯先生又接到叔父从台湾托人带来的口信,催促他赶快成行,“否则就来不及了”。既然这样,柯先生就不得不匆忙上路了。一大早迈出祖屋大门,出党城,经坑洋,过熨斗,来到了岭下乡公所。这个“岭下乡公所”是笔者第一次听说。根据以往见闻,笔者记得常太当时有区公所,设在枫叶塘。坑洋、洋边、熨斗、枫叶塘等都在今东圳水库淹没区内,其具体方位和相互关系,现难查证。在此,谨依柯老原话记录。刚到岭下乡公所附近,听到枪声乱响,他们就吓得躲在民房的角落里,边张望,边听人议论。原来,前几天来了几个共产党的游击队,赶走乡公所干部,占领了乡公所。今天县里派来大部队,要抢回乡公所。其实也不算什么大部队。他们从藏身的角落望去,看到有数十人站在离乡公所很远的地方一齐开枪,现在也不记得是什么服装,所以难以确定是警察、保安团,还是“国军”,但从人数看,大约是一个排。只记得当时有个农民胆子很大,要跑去头前看“闹热”,大家担心他被乱枪打死,就一起劝他不要“无惊死无惜命”,这位农民却不领情,回了一句粗话:“汝家我肏,会打我这灵鸟!枪打有半天高,许简直是做做惊!”大概意思是,那些围攻的人只是吓唬吓唬,想让占据乡公所游击队快点撤走。当时在莆田这样的小地方,共产党、国民党的队伍里,有许多人都是互相认识的乡里乡亲,况且已经“国民党尾”,国民党中的“识时务者”的确不想弄个“人命落地”,手上沾血,与共产党,甚至退一万步说,与邻里乡亲,结怨太深。过了许久,枪停了。一个农民说了一句“跑了走了”,自己就先从藏身的角落走出来了。原来这人是说占据乡公所的人“跑了”,而围攻的人也“走了”。由于见惯了兵荒马乱、生离死别,因此,他们并没有为此一吓而中途退缩,而是继续前行。本来出常太往涵江是有通行大路,或选择到水关头坐汽船的水路,但吸取岭下的教训,他们经人指点,决定沿西天尾、梧塘的山路绕行前往涵江。刚出常太境不远,大约是在后卓、三山之间,他们就在路上碰到一具尸体。这具尸体横陈小路当中,路两旁荆棘丛生,他们无法绕过去。因为第一次这么近看到死人,尸体上苍蝇飞舞,蛆虫蠕动,还有一股臭味,他们也不敢细看,只好后退几步,像体育课学的跳远一样,几步助跑,猛地一跃而过,飞跑而去。刚跑出不远,心跳尚未平复,又碰到了一具尸体。因为刚刚跳过一次,所以,这次他们是想也不想,看也不看,就顺利通过了。已是傍晚时分,天马上就要黑了,不时有几声“乌暗鸟”的惨叫声传来,他们一路奔波,已有几分疲惫,猛然听到鸟的惨叫声,一下子就联想到鬼号,心里更加害怕,双腿不由自主地发抖。他们硬撑着往前挪步。不料在头前走的伙伴突然“卟噜”一声响,显然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。柯先生跟上前一看,天啊!又是一具横陈路中的死尸!他们二人不敢说话,也不敢多想,只是望着有火光的地方,拼命地跑过去。他们来到涵江,已经暗定(夜已深了)了。柯先生刚刚在涵江紫璜山的福建高等水产专科学校读书,对涵江环境相当熟悉,虽然是晚上,他们还是很快找到落脚点和帮助联系的人,一位在宫下开理发店的师傅。柯先生就在宫下的理发店住下,另一位同行的伙伴则他往别处。理发师傅警告柯先生,说外面很乱,不要到乱跑,特别是晚上;前段时间,位于下洋的镇公所就被大洋下来的游击队袭击,枪被缴去几十支。其实,不要师傅警告,柯先生也不敢随便外出。岭下的枪战、途中三次遇到死人,柯先生心里还有后怕。所以,他白天只躲在师傅睡觉的半楼上,借着昏暗的光,反复读着所能搞到的一些“宝贵”的文字材料,比如旧书、捡到的过期报纸、甚至一些杂货的包装纸封等。到了晚上,就要等师傅关上店门,把理发用“交椅”放平下来当床睡。就这样,柯先生在理发店里等了大约是二十几天,或者一个月,反正在他感觉里,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。一天,一位在涵江当水警(那时涵江就有水警?)的乡亲名叫柯东来()的,来到理发店,告诉师傅和柯先生,说“船来了”,原来从台湾来接人的渔船,已经停在三江口外面的海上,因为封锁,不让进港靠岸。柯先生一听,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。东来马上安慰说,等下他开快艇(水警有快艇)到那边摸摸底细,如果方便,晚上就走。柯先生当然不能提出更好的办法,只能在师傅帮助下,收拾行装,做好出发准备。东来从海上一回来就到店里来报信:一切顺利。于是,他们确定当天晚上在新桥头上快艇出海,由东来送柯先生上台湾来接人的渔船。这是一艘由渔船改装的运输机航船,船身和动力都大,行驶起来既快又平稳。坐在船上,柯先生发现同船前往台湾的有二十几个人,不过没有一个认识的。船走了一段时间,船仓外有些不安的骚动,他感觉到情况不对。过了一会儿,情况明确了。原来这船老大海路不是很熟悉,已经误入福清近海。很快,海面上十几只身份不明的小船把他们的渔船团团围住,接着就有人上了他们的船。船上管事的倒也不慌不忙,沉着应对,与来人交涉协商。最后的结果是,他们每人出一个“王番”(银元),共用二十个“王番”倩了一只小船,帮他们把渔船引航到往台湾方向的海面上。他们继续“夜航船”的历险。这船老大估计是新手,实在太蹩脚了。原来机航船到台湾,顶多是一天一夜即可到达,可是他们已经折腾了几个“黑夜又白昼”,所带的干粮也吃完了。柯先生说,这渔船上还装着几十坛子的腌菜,他就睡在坛子的旁边,晚上大家都入睡了,他就偷偷揭开泥巴和稻草做成的封口,从坛子里掏出腌菜充饥。一吃,就知道是“南京菜腌”(南京菜头又叫大头菜,正名应该是“芜菁”),无油无炒,味道还真好。因为有这个“味道真好”的深刻记忆,以至后来他在台湾的多年生活中,还会经常到市场上买点回来“配糜”(即配饭)。船还在海上航行,就是看不到台湾岛的影踪。有一天,船上突然有人惊呼起来:“坏了!我们怎么到了琉球了!”因为是白天,岸上的景物看得清楚,熟悉地理风物的人证实,他们的确误入了琉球的近海!由于是在船上,大家都有讳忌,所以也没人敢大声埋怨责骂船老大。大家都有一种无奈认命的心情,只是默默地期待船老大“聪明花乍开”,能够带他们起死回生、死里逃生。又饿又累,大家整天都处在半醒半睡、昏昏沉沉的状态。突然,柯先生仿佛是在梦中听到一个兴奋异常叫唤:“到台湾啦!”柯先生说,他已经忘记了,当时是怎么依靠仅剩的半条命根爬上码头的?但他现在是向着一百岁挣扎的风烛残年,最想留给子孙的话是:宁作太平犬,不当乱离人;乱世人命,不如狗屎。(今闲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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