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洛 水

父亲把我拉到里屋，掏宝贝似的，捧出一张纸：怎样？我写的。我接过一看，是份入党申请书！虽然满纸文句东倒西歪，但对目不识丁的父亲，已是“神来之笔”。像捡数父亲遗落的岁月，我沿着往事的河，一字一句颂读着，沐浴在他的梦想里。
小时候，家里很穷，一日三餐都捉肘见襟。常常，晚饭是父亲为我量身定做的。最初，他教我唱“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”，后来他就给我讲红军的故事，这招有效。那些没有晚饭的日子，我就听着父亲的故事，乐呵呵度过。
那天，老师布置一篇作文：我的梦想。我问父亲的梦想？父亲一下怔住，尽管他脸转得很快，还是有滴眼泪留在他背后，在我眼前淅沥很多年。
母亲用唠叨和埋怨编织着贫寒的日子，父亲从不顶撞她，只乐呵呵地听，然后拼命干活。父亲不沾酒，但嗜烟。每每闲时、饭后，都要抽一抽。母亲深恶痛绝，在她眼里，父亲抽的不是烟，是钱，是全家的油盐酱醋。
父亲喜欢开会。每次开完会，他都躲进屋子里。不久，就传来他五音不全的“红歌”声。我窥见了父亲快乐的源泉——是烟，不对，是烟头！父亲开会时，捡了很多烟头，他一个个剥开，再用纸卷成烟。看着父亲陶醉的神情，我忽地很难受。
父亲发现我，不好意思地笑笑：小子，好好念书，将来，你要给全县人开会，那样我就能捡更多烟头了hellip;hellip;我再忍不住，泪流满面。
“父之美德，儿之遗产。”我继承了父亲的勤勉，刻苦读书。渐渐，生活和我的成绩一样，好起来。
参加工作后，我给父亲带回一条烟。父亲只看看牌子，说声好烟，就扔到一边。他摩挲着手，不好意思地问我，能不能写封入党申请书？我说：入党可不是闹着玩！要自己写，起码要有诚意嘛。我当时没在意，以为是父亲是帮别人。我哪曾想到，一生埋首劳作、大字不识一个的父亲，竟有一个巍峨的梦想——入党。
握笔不比捉镰，对于父亲，那些字比庄稼更桀骜不驯。沿着父亲“崎岖”的字迹，我重新阅读着父亲。原来，父亲是儿子的长征。那些艰涩的时光，像雪山，像草地，虽然潦草，但我依然能清晰认出，父亲那炽热的渴望和崇高的灵魂。
“父母所欲为者，我继述之；父母所重念者，我亲厚之。”对父亲的入党申请书，我夸个不停。父亲羞赧地笑，连说还不行！我从没见过他如此幸福过，那是种孩童般的幸福，是对生活的憧憬以及追求的快乐。现在，为家操持一生的父亲，终于可以经营自己的梦想了。
那句话，我咽了又咽。父亲一定知道，“父亲，因为你，生活其实多么快乐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