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倪伟李

穿过无眠的枕，这样的雨总是不期而遇，它潇潇地下着，似在微微呢喃着，它穿过古老的坊巷，亲吻着街衢瘦削的面颊，把一盏孤独的灯打得咚咚响。
这场微弱的雨，像是在追溯着什么，它总是在深夜下起，声音是那么轻盈，却又那么刺人心扉。昏暗的屋宇里，零零散散地躺着片片轻薄的夜色，此时，我听见记忆的闸门一点一点地打开，群涌而来的往事，如雨一样纷沓而至。
雨，如丝帛管弦的余音，穿过生命薄薄的玻璃，一下子闯入我的世界。苦涩。清愁。感伤。芭蕉的绿，樱桃的红，淹没了一段旷古的韵味。那场从唐朝一直下到今天的雨，捧着红楼里的嬉笑怒骂声，把一棵梧桐的伤，表述得酣畅淋漓。
总是在这样的时刻，伫立窗前，看一些雨， 如烟似梦，轻挪莲步，听一些雨，如歌若吟，细润温甜。只是，那句蛙声，那串挂在树上的蝉鸣，早已从我的生命中褪去。花红柳绿的背景下，青青的田埂上，那些熟悉的背影，皆已化成湖面上轻轻的涟漪，一去不返。那一场场下在半夜的雨，从记忆的屋檐上滑落，掉进我的睡眠深处，惊起我一地细如瓷纹的忧伤。逝去的蝶影和香芬，在雨纤细雅致的手的拨捻下，竟变得如此苍白，像是墙上的惨淡，像是老照片上铺陈的点点哀楚。
这样的雨，总是让我忆起古旧的愁。石白的断桥上，多少凄婉，沉重的钟声，总是那么牵肠，踉跄的光阴下，一把伞在雨中哭泣，多少闲碎，只能回忆，无法复原。古老的琴台，嘈嘈切切的诗意，暗光点点辉映，嗒嗒的雨声，拐角处，背影两两相忘。
雨，下得很宁静。却是如此惊涛骇浪。像品阅一本书籍一样翻起它，怎料，翻出了一段没有间距的苍白。多少光阴，缭绕在指间，像是我无法解开的愁，那么满腹忧悒。它一直在我的心灵空间，喧哗，生怕我遗忘了什么似的，一次次地在午夜如约而至，而后总那么仓促地浇淋我的睡眠，那些枕着雨声如梦的记忆，总是伤痕累累hellip;hellip;
年华。背影。希冀。渐行渐远。
繁华尽处，哪处依然花团锦簇？
夜晚，嚎啕的哭声从墙壁的某个罅隙里突袭而至，让人的心仿佛变成了一个空空的袋子，却无法留住什么。很多人，很多事，从它的身上一一滑过，一些温存，一些气息，如风似烟，走时只带走一句飘渺的话语。
多少年了，这样的雨，总是无法淋涤去浑浊的忧伤，无法为我带来一个澄净的世界。
站在楼层上，俯瞰而去，雨，多像断开了的珠子，一滴滴一颗颗地从我的面前急遽地掉落。它很轻盈，却又如此沉重，像是一个矛盾体，如我，如你。沿着它跌落的轨迹，我仿佛找到了些微过去的支点和碎片，那些无法成为泡沫的记忆，正像沙子和盐一样，给我尖利和咸涩。
今夜的我，多像一尾小鱼，在水中，流泪，却无法被谁感知。而雨，宛如一把筛子，筛出我绵密的愁绪。
往昔的蛛丝里，蒙蒙记忆如烟雨，而那些阴霾，那些苍白，正被一次又一次地复制在我的窗前，没有形状，只是透明，没有呻吟，只是徘徊hellip;hellip;
横穿千年的石头相互安慰。那些如影随行的暗伤如此相似。在唐诗宋词里，这样的雨纷繁，却又多是怅然，它零落在我的睡眠深处，像是一种推却不掉的纪念hellip;hellip;

竹

寂幽的山林里，淡浅均匀的光线穿透时间的冠顶，斜斜地洒落在你碧绿的枝竿上，抖起一片浓郁的青纱。你临风而舞，袅袅婷婷的倩影齐刷刷地伸向蔚蓝色的天际，把这一方沃土点缀得绿意盎然。
默然无语的土地上，你勾勒着一个永不消逝的梦。四季如翠，不着污泥，高风亮节。伊影婆娑，散着多少沁心的幽香。你一节一节地往上攀爬，不论风雨如何肆虐，都无法压弯你纤长的身子hellip;hellip;
你曼美的舞姿，在风中摇曳出古典的诗词。山林依旧，一条穿梭而过的溪流潺潺地流着清泪。你固守着这片故土，不因疾风流云心绪纷扰，不因蜂蝶的招惹乱了颜色。你矗立在这片幽清的林子里，衣袂翩翩，琴音渺渺，那一枚枚澄净的叶子多像一只只纤细的手，抚慰去一片片由来以久的伤愁。
晨曦中，你秀丽的纤影宛若月光浮漾在我的心间，载起一舟满满的爱恋。你细尖的竹叶，在风中连缀成一首优美的曲子，竹和竹之间株株相挨，相互搀扶，生死不弃。
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，你的皮络辗转千年，你的一袭轻衫抵挡着数不尽的风寒之夜，一颗颗迎难而上的头颅，把重重的雾霭逐一穿破。你正直向上、宁折不弯的气节，把这片山岭洗染得一片清幽。
时光从你的枝节上滑落，记忆翩跹的舞步跳出了生命的另一种华美。很多萎垂的莨草，早已被岁月的烟火灼烧，消失在一片苍茫的暮色当中。一缕青烟在山野中摇出了一丝幽婉的情愫，一个在林中拾着柴禾的少年，总是把你的梦境衬映得宏厚、高大。多少历史在你青绿的骨节上，留下可圈可点的叹惋。你站立一隅，很快把洁净的情操繁殖成这片郁葱的风景。而你的思想，仿佛滴落在宣纸上的墨珠，缓缓地洇开一个透亮的希冀。
经历怎样的千锤百炼，才换来这身坚韧不拔的品质。洗尽铅华，品咂逝去的韶华，远离琉璃丛生的宫墙殿堂，在这片脱去喧嚣的地域里，你让我读懂了一腔生命的坦然和铿锵。
你们的根脉相连，相互提携，才换来这片纯粹净洁的绿，那些勾心斗角，那些零碎的吵闹声早已化成粉尘遁失在你的记忆深处。生命的水土上，你不在乎谁的贬损，藏匿于心的那一丝淡然把所有的纤愁荡尽，让精神的鲜花开得一尘不染。
没有桃花的冶艳，有的只是死前的那一丝斑斓，一种生命特有的雅致、恬淡和飘逸写尽了世间最美的春色hellip;hellip;